掌簿人（1）
祝我伞生日快乐！！！
·伞修修伞清水无差
·角色死亡注意
文/寂羽
这是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
煌煌日光照不亮十八层地府，只有幽幽亮着的引魂灯，照亮他脚下的地面，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前方引路的鬼差，都不曾在这灯光映照中投下影子。
“这是要往哪里去？”
“尔到了便知。”鬼差的话音生硬晦涩，如同黄泉之下的寒风簌簌穿过破旧风箱，“不必多言。”
于是他就不再说话。
被从忘川里拽出来之前他还只是无数忘记了去路与来处、也没去转世投胎的无主孤魂中稀松平常的一个，大概是在万丈忘川水里泡了太久，自己是怎么死的早已忘却，乃至为人时应有的喜怒悲欢都一并失去，就算被带到十殿阎罗面前，也只是近乎木讷地凝视着上方鬼神修罗一般的面孔。
“此鬼身死时阳寿尚余八十年，折合阴寿一百六十载。”判官语调平板的念诵声回荡在偌大空间里，苍白掌心里托着一本大书——那书书页极大，书脊却极薄，一眼看去如同只有区区两页，然而随着判官手中毛笔笔锋落下，书页上光芒流转，无数奇异扭曲的文字纷纷凝聚，瞬息之间，又倏忽消散。
判官笔写生死簿，一笔一纸，书尽人间苍生的生死寿数与离合悲欢。
“掌簿人近日来信说人手不够，向我讨个帮手。
“尔这最后两年阴寿便往他那里去，给他当个小鬼罢。”
与其泡在忘川水里浑浑噩噩，不如掌个差事修修阴德，说不定下辈子能讨个无疾而终，不再如前世那般……
“好。”他没什么想法，顺从地应了。
“可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不记得。”
“那便把姓名记好了，待到人间子时，自有鬼差引你过去。”
判官低头看了眼，念出生死簿上的名字。
“苏沐秋。”
远隔几十年再度踏足阳世土地的时刻，面前的小杂货铺里传出宣示元宵夜刚刚过去的第十二下钟声。
那是个左右贴着春联的、很小的铺面，连招牌都没有一个，却在这样的深夜照常营业，门扇半掩，漏出的灯光泛黄，有些昏暗，偶尔咝咝闪一下。身后的鬼差示意他进去，苏沐秋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飘在半空中无从着地的双脚，这才试探着伸手出去碰触门框。
虚无的手指实在地落在了门板上，敲落清脆的笃笃笃三声。
“哎，您好……”
门的另一边传来应答，很快脚步声随之而至，来人叼着根烟，带着睡意拉开了门。
然后出口的半句话在看到他的瞬间突兀中断。
远处的街灯照不亮降临在他们之间的浓厚夜色，掌簿人背对着灯光，无法看清面容，仅有细碎的光亮落在那双眼睛里。
那一瞬间，像是看到百年一遇的流星一般，分明有掺杂惊喜和悲伤的激烈情绪从那人眼底掠过，然而那光芒稍纵即逝，几乎是立即便归于沉寂。
“哦，是我要的人到了是吧？进来就好，请便。”刹那的停顿之后对方侧身让出了位置让他进去，又朝鬼差点一点头，“有劳，回去代我问你们判官大人好。”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拈起柜台上的一支细细的毛笔，手腕一振，便有墨点飞溅出去，“啪”一声正正落在那鬼差眉间；苏沐秋还当他无端发难，刚来得及露出吃惊的表情，便见那鬼差平板滞涩地道声“谢谢大人”，全身上下轻盈了八九分似的，砰一声化为一张染了墨色的碎纸片，飘飘转转地消失了踪影。
“回去复命去了，不用看着。”那人搁下笔吐了个烟圈，姑且解释了一句，“写生死簿的笔墨都是积功德的，小鬼大罪孽没有小问题一堆所以年年岁岁给下面当苦力，功德积够了好投胎去。”
“……”苏沐秋似懂非懂，胡乱点了下头，觉得问题一大堆不知从何问起，于是挑了个简单的，“他们说掌簿人要个鬼来打下手——所以我要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对方刚开口，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奇异的敲门声很轻，两长一短，像是在试探什么一样，重复两次便停了，取而代之一个女性的嗓音，怯怯轻颤着发问：“有人吗？”
“有。”掌簿人说话时没有丝毫意外，像是一早便知道有人要来一样朝他笑笑，“我们等等再聊？”
“有客人来了。”
老旧的木门被慢慢推开，如同推门这个动作本身会用去来人极大的力气一样；进来的女孩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微微瑟缩的纤细肩颈显露出太过明显的紧张和不安，附带着无法名状的犹豫不决，掌簿人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连安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平静地开口招呼：“您好。想要什么？”
“我是……”女孩贴门站着，嗫喏了一下，才逼迫自己加大音量，“听说这里可以延长一个人的寿命，是真的吗？”
“嗯，是。”掌簿人闻言扬起嘴角，和颜悦色的笑容在此刻却显得分外不合时宜，乃至让来访的女孩都忍不住倒退小半步，差点被低矮的门槛绊一跤，“我这儿是卖寿数的。”
“买……买给谁都可以？”
“嗯。你要买给谁？”
女孩说了个名字，掌簿人便提起那支毛笔，翻开了柜台上的一本小本子。
红白配色看上去特别接地气的封面，书脊上还赫然印着“x光文具”四个宋体。
苏沐秋：“……”
那看上去随便哪个地摊都能买到的笔记本在掌簿人手中翻开，里面却不是印着横线的纸张，而是柔软彷如丝绢的书页，上面空无一字，却仿佛能隐隐看见光华流转。掌簿人持笔在手，也不蘸墨，笔锋落处书页上的光芒如同涟漪一般层层荡开，待到停笔，书页上便整整齐齐排列好几行形状奇异的字迹。
名字，身份，生卒年月，阳寿几何，何时投胎，因何而死。
明明是从未看过的文字，他却瞬间看懂了所有的字句。
“现在病得不轻吧？”掌簿人随意扫了一眼，似乎毫不意外地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成惊惧，“她是你什么人？”
“……我姥姥。”
“要买多少？”
“多少，多少都能卖吗？”
“嗯，是的。”
“那我买十年……不，二十年！这样姥姥就能活到一百岁了！”
“哦，好啊。你要拿什么来买呢？”
“拿什么……自然是拿钱来买啊？”女孩下意识回答，却随即就捕捉到他的弦外之音，迟疑着发问，“钱……不可以……？”
“用钱能买到的，那叫做上医院拿钱续命。”掌簿人依旧是笑，苏沐秋却没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丝毫揶揄或是嘲讽，有的只是几乎一成不变的平静。
“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也不用上我这儿买了，你说是不是？”
“……那要用什么才能买？”
“既然是寿数，自然要用寿数来买。比如你自己的。”
话音落下，小小的杂货铺陷入长久的死寂。
女孩最后买下老人五年没病没灾的阳寿——用自己的五年生命交换。苏沐秋看着生死簿上女孩的命格，一个拥有七十八岁寿数并将平安终老的平凡人，好寿数换好寿数，这是一场买卖等价的明白交易。掌簿人则只是习以为常地看着，推过生死簿示意她写下名字，甚至看到她拿着毛笔一脸局促还善解人意地捏捏笔杆子，方便快捷地变出一支黑色啫喱笔。
就像是卖包烟让人签账单，而不是提笔着墨便落定两个人从此改变的人生。
女孩道了声谢就匆匆离去，强做镇定的礼貌无法掩饰眼底见了鬼一样的神情。掌簿人随意挥了下手，提笔在生死簿上已经修改的命格后面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姓名，然后终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扭过头：“对了我们刚说到什么？”
“呃所以我要干什么……”一疏松随意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掌簿人看上去跟任何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忽略在他手掌轻抚之下字迹随着流光尽数褪去的生死簿的话；苏沐秋挠挠头，初来乍到的紧张与局促似乎也在这个人目光注视下消失不见了，“好吧我已经大概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我叫苏沐秋，您怎么称呼？”
“别您您您了，明明我们差不多大——不对，看上去差不多大。”掌簿人失笑，“我叫叶修，平时这儿就我一个人，你把这儿当自家就好了。”
名叫叶修、看上去只是个普通青年的掌簿人在新年伊始的灯火里笑着，眼底带着无法名状的隐隐欢喜与郑重，伸手握住他虚无的手，薄而修长的手掌施力，与他恰到好处地相互贴合，皮肤干燥，指尖泛着凉意，掌心微暖，属于人类的体温熨帖着他，似乎能把热度传递到他不存在的心脏里。
门外尚是暗晦的浓浓夜色，市政工人摘下装点正月十五的花灯，人间的迎春活动到达尾声，作为早已不属于这里的游魂，他在此生活的一年也随之开始了。
TBC
PS.今天还有一更，之后不定期更，应该不会坑
PSS.大约是个中篇至长篇，八百年前的脑洞，我会努力填完的_(:з」∠)_
